走过的路必留下足迹
李孟泽
来自北京大学
在台湾的最后一晚，我去了“赖博里”（Library）的三层，借了一盘影碟：《最后十四堂星期二的课》。电影没看完，就匆匆还了碟片。走出图书馆的闸门，看到“瘫死”在图书馆大厅的校狗，看到郑愁予的诗还悬挂在图书馆的天花板上，看到Smile coffee仍然散发出暖暖的灯光，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尝过Smile coffee的南非佛手柑茶是什么味道。然而，摸摸口袋，只有几个硬币。这几个硬币提醒我，在台湾的“余额”已经不够喝一壶茶。
其实，最后一天我本来想过得再“浪漫”点：想看完《韬养斋日记》，想最后读一下余英时和王汎森，想淋着雨，骑着机车去南寮看海。但只是简单翻了一下《韬养斋日记》，感叹了徐世昌的楷书写的不错。余英时和王汎森却没来得及读。迷迷糊糊睡了午觉，吃了最后一次“小木屋松饼”，最好吃的果然还是巧克力卡仕达味。突然想起还没看海。机车是不会骑的，那就坐公车吧。坐着蓝1摇摇晃晃地到了中转站，转乘的车还没来。于是我转身进到街边的鞋店，优哉游哉地试了一会儿鞋，我要搭乘的那班蓝15就过去了。没赶上蓝15的我只好再坐着蓝1，摇摇晃晃地路过东门市场，路过新竹高中，路过马偕医院，路过光复小学，整个人也晕晕乎乎，喝了想喝很久的豆浆，淋着雨，看了碟片。如果用两个词语来概括我在台湾的最后一天，那一定是“迷迷糊糊，摇摇晃晃”。一切都像一场梦，不真实，却实在地发生着。
我不知道在台湾的这一个月我都做了什么。大概是写了论文，读了一些想读很久的书，看到了很棒的善本，看到了那么广阔的蔚蓝的大海，看到了那么澄澈那么干净的天空，还被桀骜不驯的猫咪抓了一下，顺便体验了台大医院的服务。然而，仅仅是这些吗？当我回想起新竹，回想起台北，回想起垦丁的时候，会让我不知不觉勾起嘴角的，真的是这些吗？我记得曾裕民叔叔车上放的《小苹果》，还有“有点土”的大陆情歌，记得陈芬娜阿姨给我买的红豆牛奶冰和乌梅番茄，记得甄甄的画，记得佳佳绿色的书包。叔叔阿姨一家人很喜欢大陆，大陆的新闻，大陆的歌曲都能信手拈来。这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我们与台湾之间相连的血脉，割不断的文化。而这些有关“人”的记忆，让我格外不舍得忘记。
我还记得从九份回来的那天傍晚，我第一次看到海上的落日。司机大叔说，假日里会有很多人乘着船去看鲸鱼。我眼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，蝙蝠呼啦一下子全部飞起。我说不出心里的感觉，只觉得心尖上发痒。我很久没有这种“痒痒”的感觉了。在学校的时候，我被绩点、课程、作业、实习所裹挟；在暑假，我要做公益，要写论文。我从河南到吉林，从吉林到北京，像赶场子一样从来没给自己松口气的时间。我要往前走，但却不知为什么而走。我要往前走，可能只是因为身边的人都在走。我害怕被落下。然而，面对着夕阳和大海，我突然觉得四肢百骸都活润了起来。我急着得到一个结果，我想走条成功的捷径，然而，芬娜阿姨跟我讲“走过的路必留下足迹”。所以，很多路，不用急着走，慢慢走应该也可以，但要知道自己往哪里走。“人生如逆旅，我亦是行人。”既然是行人，而不是沙丁鱼群，那就要知道自己为何赶路。在台湾这座宁静的小岛上，我的脑子乱七八糟，心里却异常清亮。
我并没有走过台湾的很多地方，没有去台中，没有去台南，没有去花莲，没有去台东。我也没有做原来想象的那些有趣的事，没有玩滑翔伞，没有听演唱会，没有去浮潜。我只在小小的新竹和小小的台北之间窝着。为什么不去？可能是我潜意识里相信，我还会再来。在我走过的很少的地方里，最喜欢的是台北中研院和农禅寺。坐着客车路过中研院时，突然想起那些在中文系图书馆做助理的日子，我每个月最期盼整理到的就是中研院的期刊。中研院的文章不死板，很有意思。胡适葬在中研院附近。他的故居保持着生前的样子。
“有一分证据，说一分话。”
“做学问当在无疑处有疑，做人当在有疑处无疑。”
胡适说过的话被刻在箴言墙上，从中研院走出来就能看到。参观胡适故居，于我而言竟类似朝圣。他所坚信的，他所追求的，他所成就的，一切都让我那么向往，也不断地提醒我，我在历史学系收获了什么，我还想要些什么。和胡适故居异曲同工，农禅寺是东初老人和圣严法师生活过的地方，我正好赶上了圣严法师的个人展览，在展览室里看着他说过的话，竟不自主地掉下眼泪。我时常觉得不知所措，时常觉得孤单，时常有些迷茫。但农禅寺的气氛可以让人平静下来，圣严法师的事迹可以鼓舞人，让人坚定一些。农禅寺的水月池真的是极美的，在太阳下闪闪发光。我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个景色。所以想想，在台湾的这一个多月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呢？我看到了另一种景色，另一种生活方式，另一种可能性。我不是局外人，这些景色，这些可能性都与我息息相关，都与我有着血脉里一以贯之的文化感应。
在回北大的车上，我兴奋得不得了。高楼大厦，宽阔的街道，密集的人群和车辆……一切都那么熟悉。好像我从未离开，好像一切都是我做了一场梦。但坐在宿舍里，闲来无事在BBS的票务版面上瞎逛时，看到9月1号北京保利剧院正在上演话剧《最后十四堂星期二的课》，在台湾经历的一切又真实起来。我想，我在台湾所体验到的，不止是学术，更关乎生活，与如何去生活。
【作者小传】